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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场涉及店家权益、职业打假人利益、监管部门和司法体系的介入等多方构成的现象。
1.“20个恐吓电话集中在凌晨2点”
八月的北京,依然酷热,张雅婷(化名)的过桥米线店里,也和店外一样的潮热。
记者看到张雅婷的时侯,她穿着一件围裙,左手拿着刚做好的订餐,右手拿着手机,声音嘶哑,站在炙热的太阳里边,几乎要哭了下来。就在听到她的前一晚,张雅婷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,一共接到了20来个恐吓电话。
而在一周前,张雅婷的店面频繁遭到差评,要么称饭菜馊了,要么称上面有蚊子毛发,“我认为这事儿离奇,两三天里降低了十几个差评,不像是普通卖家给出的。”
她打电话过去寻问,但没想到,这通电话打开了潘多拉魔盒。
“原来她们是一个窝点的!打了几个电话过去,都称给钱才删差评,要不然,会继续不停地写差评。”回忆起那通电话,张雅婷悲愤道。
她报案了。
接下来的24小时里,这个结伙变换号码给她打电话,因为要做订餐生意,张雅婷没办法拒绝接陌生来电。当天凌晨2点,她接到了20个一接通就挂断的来电,这严重影响到了她的工作生活。
警方来到店里,留样、取证。最终以作案结伙号码变换频繁无法溯源,以及金额不足结案标准为由,结束了调查。
但是,骚扰她的电话,还在持续拨进来。
走投无路的张雅婷,求助来她店里送订餐的骑手,拜托她们帮忙留心拿订餐的人员和场地信息。但这个结伙极其狡诈,过几小时后才拿外卖单,外卖骑手同时要送多个单子,在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勒索人员的情况下,等待几个小时,显然是行不通的。骑手们直接拒绝了这个恳求。
“今儿个她们(指骑手)这样对我,以后她们遇事儿 ,我气不过也不会去管她们!”张雅婷悲愤道。
张雅婷是个单亲妈妈,这家店开张不到一年,全靠她和年迈的父亲一起打理。12块一碗拉面,配菜比其他店20块的都要多。她的儿子只有四岁多,平时就在店里的地上嬉戏。店里贴心打算了肚兜和甜美的手机支架,墙上贴满了五彩斑斓的祝福口号和墙贴。
“我怀疑,这个结伙之前来过店里蹲点,发现我的现况后(指单亲妈妈身分),决定进行恐吓。”她有些苦闷的掩面道。
2.“他要10倍的赔付”
一直在上海经营红茶电商生意的刘伟(化名),正在给法院发消息,称自己的建行卡被冻结了,没办法生活。他答应赔偿10万元赔偿金,但仍是不服气的,打算申请走检察院监督程序。
“10万块钱对我们家是很大的一笔钱。现在红茶生意不好做,这几年原本就赔钱了,前两年把老家房屋卖了弥补巨亏,一家子男女老少挤在出租屋,为了节约租金,今年又迁往离儿子中学更远的通州。事实上,被法庭冻结的那张卡内也没多少钱了。”
刘伟在电话里和记者抽泣道:“我不服,「我的红茶质量没问题,为什么要赔这10万块钱」。”
42岁的刘伟,正处于男孩奶奶都要花钱的年龄。从2019年开始做红茶生意,至今碰到类似案件有5起,基本上是以标签瑕疵为由的职业打假行为。这些年,光在吃官司上,他就花了将近20万元的费用。
商家打官司的成本,远比职业打假人的多。
早在2021年,刘伟就碰到了职业打假,也是由于标签瑕疵。他应诉且最终起诉了,但是打官司前前后后一共花了5万多,而败诉的职业打假人只花了3000多元。
“他们做这行熟练了,相关法律法规都摸得透彻,不需请律师,只出个控告费即可。而店家遇见这样的事,不知所措,请律师是难免的。「就算赢了,我们大几万也花出去了」。”他表示:“毫不夸张地说,在上海卖茶圈子里,90%的同学都曾遇见过职业打假。”
2024年1月份,一个收件人姓名为李总的人在刘伟的淘宝店里,购买了5饼红茶,共付款 10190.4 元。4月份,他收到了法官的电话,称有位名叫李想的人控告他在售卖假冒伪劣产品,请他做好应诉打算。
在接到法官电话之前,这个李想未曾跟刘伟联系。
“接到法官电话时,我还以为是盗窃电话,连续接到几次这个电话后,上网核实,才晓得自己被控告了。”刘伟追忆道。
在应诉之前,刘伟将红茶样品送到检测机构进行检查,结果显示质量没有问题,样品品种年份与包装上注明的一致。
几经坎坷,他才知晓,对方告的是包装上注明的生产厂家,与实际厂家不一致。
“我们也联系了生产厂家,这个厂家是受品牌方委托生产红茶的,品牌方公司早就注销了,找不到人。为了规避不必要的麻烦,生产厂家不承认这是她们生产的。但实际上,是不是这个厂家生产的,我们玩茶的圈子都心知肚明。”
刘伟遇见的不是个例,河北保定的王芳(化名),也遇见了同样的问题。
1月12日,王芳接到了自诩是成都铁路运输第一法院工作人员的电话,称一位名叫李想的人,声称买到了她售卖的假冒伪劣红茶,已经胜诉,「调解费是货物的十倍价格」。
李想是谁,为什么要控告自己?一个巨大的疑虑浮在脑中。
突然脑中泛起一件事,今年一月份,自己的天猫店面卖出了5个红茶饼,每饼2000元,一共是10000元。
“那人下单时很爽快的,「只问了是不是那个酒厂生产的,确认以后也没问其他的,就下单了」。当时我还挺意外的,因为这红茶早已有几年没卖了,想着应当是了解红茶的人才会买。”王芳追忆道。
同样,在接到法庭电话之前,王芳没接触到任何对方宣称商品有问题的沟通。
「普洱茶等因为生产年份过久,溯源较难,成为了职业打假人的“眼中钉”」。蛋糕的装饰品、保健品、化妆品分装小样、食品的批准码、老人经营的商铺等,都是职业打假的重灾区。
3.一条已经产生的白色产业链
2023年,一个职业打假人在北京向1372家餐饮店提出高额索赔,索赔理由是“无证拍黄瓜”。也就是饭店常见的一道熟食:拍黄瓜。
根据澎湃新闻的报导,之前“拍黄瓜”的争议就不断:有火锅店由于卖“拍黄瓜”被重罚1万元;之前“凉皮放黄瓜丝被罚”还上过热搜;湖南长沙一对兄妹曾举报当地餐馆“拍黄瓜”竟然49次。
“拍黄瓜”成了“职业打假人”的“最爱”。拍黄瓜之前属于乳品监管中“冷食类乳品、生食类乳品”的特殊类目,需要申领专门的乳品安全许可,对饭店提出了拥有不高于5平方米的制做熟食的专间等高门槛。所以,此前市场上出现的索赔案例,职业打假人对小餐厅卖“拍黄瓜”是“一告一个准”,按照《食品安全法》,餐馆可能面临动辄数千乃至上万元的重罚。
“拍黄瓜“处罚顽疾不是个例。近年来,牟利目的的职业打假层出不穷,已产生白色产业链。
职业打假人在订购某种产品后,会录制详尽的开箱视频,确认产品不符合标准后,直接控告买家。
“起诉之前,他们不会跟店家联络,如果被买家抓到了要钱的把柄,可能会被认定为勒索。”邝安杰说道。
邝安杰是专注反职业打假的法律从业者。初中的他在一次碰巧维权风波后,与不法店家较上了劲,购买任何商品都非常留心。大学毕业后,他在帮助消费者维权的过程中,发现了职业打假的市场顽疾。
“最近几年,职业打假的人显著多了,绝大部分的职业打假行为是奔着谋利的。”发现这点后,邝安杰开始着手做反职业打假的咨询。
“职业打假成本低,网购十瓶药品,如果没有问题,可以退九瓶,自己只需承当一瓶的费用。但若果有问题,商家就要赔付十瓶药品的十倍价钱。”「对于个别职业打假人而言,职业打假是一本万利的生意」。
「百度贴吧、小红书、微博……,到处都是职业打假人招募学员的消息,」除了那些,更多的是靠私人渠道走私课程。
「职业打假人培训价钱从几百到几千不等」,教中学生如何精准找到目标商品、怎么写诉讼书、怎么送检以及怎样借助法律条款。甚至,职业打假人可能有固定合作的鉴别机构。
“我发觉一些职业打假人的检查报告来来去去都是哪个机构,不排除她们跟一些检测机构达成常年合作的可能性。”邝安杰说到。
4.浪费资源?伸张正义?
陈之强是职业打假人。在经历了一场重大人生事件过后,他如今仍在做职业打假人。
出生于2003年的陈之强,被称为中国年纪最小的职业打假人,他的职业打假生涯源于2019年,那年他才16岁。而后在2021年2月初(也即是陈之强刚才成年的时侯),到2021年12月底,一年时间提起了800多场官司,获赔10多万元。
从小学开始,陈之强就对法律形成了兴趣,还订购了法律书籍翻阅。2021年夏季,陈之强选择自考本科,拿到了暨南大学教育学院录取通知书,专业为“法学”。
但在2021年底,他的打假经历不得不暂停。直到2023年中期开始,除了个人打假,陈之强也做起了“收徒”的业务,开设打假维权交流群,收取杂费院长他人怎么职业打假,最多的时侯,同时有20多名学员。对于收徒,他不肯多说。理由是这有点涉及到“法律边沿”了。
陈之强仍然奉行的理念是自己在做正义的事情,顺便赚点小钱,哪怕因此付出过代价。
陈之强此前在接受媒体专访的时侯,被问到未来三年规划时,称自己也没想清楚未来两年的具体规划,先在职业打假路上继续走着,赚点钱再说,但是「现在法律法规在逐步建立,打假也不好做,诉讼失败的几率很大。」
2019年,16岁的陈之强见到了职业打假的“钱景良好”,放弃学业,首次打假。2024年,21岁的陈之强在职业打假路上,依然是一去不复返。
“打一次假是好事,打十次假不可能弄成坏事。”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在一起案件判决书当中的用语,常被陈之强引用。
而在另一边,市场监管部门则苦不堪言。
除了上述提到发生在北京的案例,让北京市场监管部门面临“职业打假”案件的纠缠。职业打假的现象与市场监管部门的频繁打交道,也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。天津市东丽区市监局的披露,去年该局的政复议几乎均为职业打假人申请。
“这么多年来,基层各类工作都是苦于应付。职业索赔人一纸投诉举报,我们就要忙里忙外,挤占了大量的行政资源。”某市场执法监督管理局工作人员透漏道。
“问题是她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,我们的各项任务、职责也越来越多,人员却没有降低,形成强烈反差。”
职业打假人员没有从市场执法监督部门得到满意结果时,一般会向上级部门提起复议,一旦下了复议决定书,职业打假人不服的话,复议机关也要面对职业打假人的诉讼。
“职业索赔人是不管你人多人少,只要拿不到钱,就会缠诉,直到路的尽头才死心。”
如若执法人员建议店家收钱息事宁人,这正中个别职业打假人下怀,他们会立刻申请以调处和结案形式立案。解决了短痛,但实际上无法真正实现对不法店家的牵制,「反而职业打假人会蜂拥而至,后面的投诉举报只会越来越多」,坑越来越大,浪费的资源也越来越多。
“职业举报主要瞄准易搜索发觉、门槛低、危害小的领域,「而对于真正须要打假的售假团伙、重大安全违法行为,却不会打、不愿打、不敢打」。这不是制度设计的本意,违背了公正公平。”相关执法人员透漏道。
5.“应该拿起法律装备,而非私下和解”
决定打官司之前,行政执法人员跟王芳建议与职业打假人私了:“调解的价位可以谈,要不然打官司也要花大几万块钱。”
“我不服,茶叶质量没有问题,为什么要亏本。就算打官司要付好多律师费,我也要坚持到底。”王芳悲愤道。
她最后起诉了,法院判决书是这样写的“经查公开的裁判信息,李想早已多次向人民法院提起同类诉讼以获取惩罚性赔偿。「李想订购该红茶是有规划的,持续性的敛财行为,本案所涉红茶不再属于李想为’生活消费所需’购买商品,其权利行使与诚实信用原则脱节。」”
做红茶生意的刘伟却没起诉。一审败诉,二审起诉,三审败诉。他准备发起复议,已经将王芳起诉的裁定根据递交给法庭,希望有新的突破。
商户该不该赔、该如何赔,司法界是有争议的。近年来,在司法实践中,不将职业索赔者简单定义为“消费者”,已渐渐成为共识。另据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》规定,违法行为轻微并及时改正,没有导致害处后果的,不予行政处罚。初次违规且害处后果轻微并及时改正的,可以不予行政处罚。
江西南昌的胡女士,最近也收到了法官的通知,疑似被职业打假人控告。在辗转几个不眠之夜后,她走入了律师事务所。律师建议她不要走调处程序,做好应诉的打算。
“当店家遇见职业打假时,我更希望她们走法律途径而不是私下解决。私下解决的话,打假人继续打假,商家继续卖这款商品,市场行为并没有得到规范。”邝安杰说道。
某市场监管部门人员表示,案件引到政府部门、引到法律途径后,商家会得到更全面的指导,市场监管部门对经营者持慎重宽容的心态,根据“轻微违规首违不罚”原则,「在面对不影响商品质量的标签瑕疵问题,商家首次被举报通常不会被处罚。」
6.为什么可以始终存在职业打假人?
澎湃新闻主笔沈彬觉得,“职业打假人”能兴风作浪,背后的诱因很复杂。
首先,现行的不少法律规定过分原则、笼统,和现实的经营环境有一定的相悖,这让好多“职业举报人”打着法律的旗号施行勒索。像“凉皮上面放黄瓜丝”本身就不宜适用《食品安全法》当中有关“冷食类乳品”的特殊监管规定。这须要进一步细化执法标准和流程。
其次,个别执法机关没有精准掌握“轻微违规首违不罚”、过罚相当等的原则性规定,机械套用法律,甚至为了减少工作压力,建议店家与职业打假人和解,让她们有机可乘。
最后,社会对于“职业打假人”负面影响,没有产生广泛共识,不少人还是相信“职业打假人”的所谓“积极作用”,导致执法部门难以下决心果断处置。
邝安杰遇到的反职业打假案例中,有一大半是不影响乳品安全的标签瑕疵,比如批准号没更新,纯净水当矿泉水上架。
「由于知识水平有限,大部分店家不知道这是违犯法律条款的」。
“职业打假一种市场行为,市场行为也须要规范。”在专访的最后,邝安杰低声道。
7.谁是赢家?
张雅婷的店面近来仍然显示在打烊中,她准备跟不法团队私了。“没办法,做不了生意,人也睡不好,接到电话如同惊弓之鸟,精神萎靡不振得很。”因为店面打烊,父母带儿子回了老家。只有她自己单独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儿。
王芳没有继续从事红茶生意了。2019年,她早已在家带娃3年,意识到全职家庭主妇与社会相悖的后果后,基于对茶文化的兴趣,开始着手做红茶生意。遇到这件事后,她又陆陆续续遇见其他职业打假人。
“有一次,一个卖家宣称要办婚宴,询问能不能把一个茶叶分装成几十份,我当时就意识到分装是三无产品,这个人大机率是职业打假人。后面又遇见好多这样的人,太麻烦了,我就没干了,现在又回到在家带娃的状态,没办法,再瞧瞧有没有其他降低收入的路子吧。”
刚入职市场监管部门的王小明(化名),在行政复议的压力和对店家的同理心之间摇摆不定,咨询某地监峰会时,他生出离职的看法。
陈之强作为职业打假人,现在觉得自己做的讲课,也未必是完全正当的收入行为。但从他内心体会来说,至少比之前通过职业打假挣来的钱要安全。
一次次的“打假”,谁又是赢家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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